我第一首發表的歌詞創作──落雨聲,收錄在台語天后江蕙「半夢半清醒」的專輯中,接著第二首發表的作品,就是憲哥當時新專輯的主打歌「你比從前快樂」。以一個作詞新人而言,作品一開始就被使用在重量級的歌手專輯裡,並且被當成第一主打歌,無疑是相當幸運的事。然後隨著杰倫第一張「Jay同名專輯」的發行,我的歌詞作品,也因為杰倫專輯的大賣,而獲得極大的注目與迴響,甚至還引起學生族群們廣泛的討論與仿傚。

  很多人都以為,我這些所謂具有濃烈個人風格,作品辯識度極高的歌詞,是在杰倫的專輯裡才開始創作的。其實並不然,我一開始進入流行音樂界,就已經決定要摒棄傳統歌詞單純以描寫情緒為主的手法,開始大量使用圖像與畫面感強烈的文字場景,因為那些相對較為傳統的歌詞同質性實在太高,了無新意,似乎由誰來寫都差不多。在一個行業裡,你必須讓自己具備不可被取代的能力,才能不被淘汰。所以我在杰倫還未發行首張專輯前,就已經創作發表了一些頗具個人特色,文字結晶度很高的作品。其中像溫嵐首張專輯裡的「胡同裡有隻貓」,其敘事手法就頗為特別,在歌詞中,我將貓擬人化,間接訴諸鄉愁與友情,是我個人相當鐘愛的一首歌詞創作,在我心中的排行榜,絕對可以進入前十名!

 《禁止悲傷》

  誓言在終點之前  開始轉彎  你的謊被揭穿 
  寫一篇  關於我  失去你的文章
  卻怎麼也寫不出  給你的原諒
        (節錄自許茹芸真愛無敵專輯) 

 《出賣心碎》 

  將你的謊裱褙 畫框滿是傷悲 
  我在座位 靜靜欣賞落淚 
  在誓言的外圍 我努力排著隊 
    畫面上卻上演著出軌
 
  (節錄自迪克牛仔我這個你不愛的人專輯)

  《夜空的精靈》 
  雨下在森林 淚就像碎冰  所有的往事被敲醒 
    夜空的精靈 張開了眼睛 滿天閃爍著傷心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  (節錄自古巨基尋寶專輯) 

 

五年前剛開始發表這些歌詞創作,文字毫不生嫩,已經是很成熟的作品, 就算拿來跟現在的作品相較,也絕不遜色。雖然這些歌詞都發表在杰倫首張專輯發行前,但我一直等到杰倫發片後,才逐漸的獲得市場的認同與重視,並且僥倖入圍該年度「金曲獎最佳作詞人」獎。當年入圍的歌詞,是堪稱經典代表作的「娘子」,但卻在呼聲極高,各方看好的情形下,敗給那英那首「心酸的浪漫」,當時,我還真的是心酸沉寂了好一陣子。 

 《娘子 》

 一壺好酒  再來一碗熱粥  配上幾斤的牛肉 
 我說店小二  三兩銀夠不夠  
 景色入秋  漫天黃沙掠過  塞北的客棧人多 
 牧草有沒有  我馬兒有些瘦            (節錄自周杰倫首張同名專輯)

   不可諱言的,我很幸運因為杰倫專輯的大賣,而在極短時間內迅速崛起,但就像我這本書中所強調的,有時候機會比實力重要,但切記一點,機會是給做好準備的人!如果我本身沒有實力,當機會來臨時,我只會幸運一次,而不會連續五次入圍金曲獎。在我還未跟憲哥簽詞曲約時,就已經累積了上百首歌詞創作的經驗與實力,我早就已經做好準備,好整以暇,蓄勢待發的等待機會。

  大部份的人對我的歌詞創作,較為耳熟能詳的作品,其印象大多來自於杰倫專輯裡的歌詞 ,譬如「爺爺泡的茶」、「愛在西元前」、「娘子」、「上海一九四三」、「最後的戰役」、「東風破」、「雙截棍」、「威廉古堡」等,其實一些發表在別的歌手專輯的作品,我自己也頗為滿意,譬如「刀馬旦、「不關他的事」、「熱帶雨林」、「布拉格廣場」、「對妳而言」、「風沙」、「出賣心碎」、「壁虎漫步」等,這些歌詞也會因歌手本身的知名度與銷售量,而直接的影響其作品的曝光度。但不管是杰倫的專輯,還是別家唱片公司的邀稿,我都一貫認真的創作,絕無大小牌之分,所以有些讓我自己引以為傲的作品,都是發表在別的歌手專輯裡。像我自己最滿意的Rap歌詞,就是發表在李玟「PROMISE」專輯中的「刀馬旦」,另外收錄在孔令奇首張「01」專輯裡「不關他的事」的這首詞,雖然鮮為人知,但自己卻相當偏愛。  

 《刀馬旦》 
 
 一口糧 一張床 一面牆 一扇窗
  我灑下一地月光  
 一次種下一畝高梁  一個人在北大荒  一碗熱湯 
 啊! 溫暖了我一個晚上  
  一匹蒼狼  一身風霜  走過絲路回家鄉
  (節錄自李玟PROMISE專輯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
《不關他的事》 

 玻璃窗上蜻蜓的斷翅  像妳離開的方式 
 他們說這種形容詞  有一點像新詩 
 發現自己從失戀開始  喜歡上村上春樹 
 還有莫文蔚那首盛夏的果實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(節錄自孔令奇首張01專輯)

   雖說自古詩詞本一家,但現在所謂的歌詞早已脫離耐人尋味的文學意涵,而直接訴諸口語情緒,完全商業媚俗化了。在我看來,歌詞還不夠格稱之為文學作品,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文字作品。不過話說回來,歌詞的地位也不應被貶的那麼低,因為歌詞與新詩就其功能性而言,夲就是不同屬性的兩種文體,歌詞在商業體系的傳播影響力絕對百倍於新詩,對流行文化的貢獻有其一定地位,況且詩人也不見得就能填得好一首歌詞。對我而言,歌詞與新詩背後的寫作動力,及作品的報酬回收也完全不同。歌詞是訂單式的被動寫作,但新詩則是自發性的創作;歌詞是受限制的文體,必須在一定的旋律格式下,填入適當的句子,而新詩則完全擁有可以自由揮灑的空間。但新詩所獲得的報酬,以及來自市場上的迴響,卻與歌詞不成比例,像這世界上好像沒有兩全齊美的事情。

  歌詞與新詩都是我極其熱愛的一種創作素材,從中獲得的成就感也完全不同,在這本書最後章節──方文山的詩詞地帶裡,我特地選輯了幾首「半島鐵盒」裡的新詩,提供讀者們賞析。這些新詩任何一首的文字結晶度,都遠比我絕大多數詞意口語、結構鬆散的歌詞來的高,而關於這兩者間的共通點與差異性,我在
半島鐵盒後序──如電影場景般的圖像詩一文中交代的很清楚,特此節錄一段相關文章,不再贅筆重述。  

  「因自己長期浸淫在歌詞創作的領域,故新詩的個人風格難免會受歌詞架構的影響。或者說,我不自覺的在創作新詩時,是用歌詞寫作的思維模式去蘊釀詩文的意涵;用歌詞情緒的口語造句去耕耘詩文的肌理。當然,這其中最鮮明的影響,莫過於韻腳的極端使用。我在詩文中使用韻腳的頻繁,或者說依賴,已經跟歌詞作品不分軒輊。姑且不論新詩詩文所應具備的深度與廣度,光論字句行距的排列方式,與一般歌詞的最大區隔,便只在於它段落間的長短很不一致,且詩文內的遣詞用語並不口語化而已。除此之外,你會很容易將這些新詩與歌詞混為一談。」    (節錄自半島鐵盒如電影場景般的圖像詩一文)

  我個人不喜歡閱讀太冗長的新詩,因為詩本身的文體結構,本來就跟小說、散文不同。詩是以最洗練、精簡的文字表達出最多的意思,如果你可以用十行詩句就清楚的表達出你的意思,為何還要用十頁的長篇大論來敘述呢?我個人在新詩的創作上,除了強調詩文長度不宜過長外,極力鼓吹韻腳的使用。現在年輕人對文字的反應是最誠實(或者說功利)的,他們會去抄錄背誦流行歌詞,因為歌詞內容打動人心、韻腳適合記憶,卻絕少會去碰觸艱澀饒口、不易消化的詩集。

 《關聯》 

  在確定妳離開的那一天 
  我打開字典  開始查什麼是  厭倦 
  在第二百三十七頁  
  斤字部  九劃的  那一面  
  查到兩個字  新鮮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(節錄自半島鐵盒關連)

   中國早期的詩詞不論是漢賦、唐詩、宋詞、元曲,其文字聲韻律動的美感,來自平仄韻腳的規範,個人以為在新詩創作中保留韻腳的確有其必要性,除了讓詩文在閱讀上具有聲韻之美外,亦可幫助記憶背誦,與相當程度的規範了形同雜亂無章的新詩格式,就像日本傳統流傳至今的短歌創作,就還是保留了韻腳的結構。十幾年前有位短歌詩人俵萬智,其所著的「沙拉紀念日」暢銷三百萬冊以上,帶領了日本新一代年輕人學習短歌的風潮。而台灣詩壇,除了少數像席慕容早期那些淺顯易懂,兼具韻腳美感的詩集,如「七里香」、「無怨的青春」等一版再版外,其他詩集鮮少有破萬冊的作品。 

《王昌齡 / 出塞》 

 秦時明月漢時關  萬里長征人未還 
 但使龍城飛將在  不教胡馬渡陰山 

《李昱 / 虞美人》 

 春花秋月何時了  往事知多少 
 小樓昨夜又東風 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 
 雕欄玉砌應猶在  只是朱顏改 
 問君能有幾多愁 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 

《馬致遠 / 天淨沙》 

 枯藤  老樹  昏鴉 
 小橋  流水  人家 
 古道  西風  瘦馬 
 夕陽西下  斷腸人在天涯

  新詩,又稱現代詩,是民國初年在風起雲湧的白話文運動中,所倡導的一種詩詞改革。從文言文形式的舊体詩中解放出來,現在當然不可能開倒車,走回頭路,將新詩這種自由活潑的文體塞回五言絕句、七言律詩的格式中。但當初因為只有解放,沒有做最起碼的規範,於是新詩在沒有疆界的沃土裡恣意生長,枝繁葉盛,磐根交錯,最後,有些長出了跟母體完全不同面貌的枝葉。有人把阿拉伯數字、電腦符號、英文等非中文字,也參雜寫進詩文中;有人則根本就玩起字型與行距間的排列填字遊戲,不像在寫詩,倒像是在搞美術設計。

  新詩既然有眾多詩社與流派之分,詩文存在著各種寫作形式的可能性(譬如網路詩),那韻腳詩不也可以自成一格、蔚為流派,算是另一種新嘗試嗎?我想就乾脆藉此機會,推廣起韻腳詩的寫作概念。我心目中的韻腳詩,除了寫作形式遵循韻腳的規範外,它的篇幅長短,也應該像歐美流傳的十四行詩一樣,將字數做個起碼的約束,理想的段落應在二十至三十行以內,大家在合理的遊戲規則中做最大的創意發揮。既然我身負著推廣韻腳詩的重責大任,俗諺有云「坐而言,不如起而行」,所以我現正廢寢忘食、熬盡腦汁的振筆疾書作中,期待屆時能有令人驚豔的作品面世。如果,我的「
拖延精神官能症」沒有復發,一切順利的話,預計七月底將再出版一本「方文山的新詩首部曲」,在此先行預告一下!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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